张新军与车排子（北疆纪事之一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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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排子，在万里之遥的新疆，却从某一年开始，成为我心中的念想——因为张新军的散文。

认识张新军是在2008年秋天，广东作家采风团新疆行，接应我们的是新疆兵团作协，一路走去，都是各地兵团照应，兵团的作家自然是要一起座谈交流了。新军给我的印象朴实真诚，脸上的笑容天空一样纯净。

在一个秋天的夜晚，读新军的散文集《遥远的老房子》，起初是随意读的，不知不觉跟随他的文字走向了那一片陌生辽远的大地。一个叫做车排子的地方，轰隆隆碾过我的大脑。《我的父亲母亲》《父亲的收藏》《车排子》《饥饿的菜窖》《排碱渠》《麻雀群》《父亲的九月二十五》……没有华丽，没有矫情，完全是情感的自然流露和呐喊，每一篇文字，都散发着大漠的气息，戈壁滩的苍凉，盐碱地的苦涩，以及从准噶尔盆地远远刮过来的寒风的冷冽。

生存是如此不易，血和着泪，笑意中藏着与生俱来的忧伤。犹如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戈壁滩，冷酷又温情，坚硬而悲悯。倔脾气的父亲，老黄牛一样劳作的母亲，苦难中相依为命的兄弟姐妹，艰苦岁月里一刀一刀刻在生命中的印记，如此地刻骨铭心。这个叫车排子的地方，托举着作家的梦想，深深嵌入他的生命。惟其真实，更令人动容。

我想，我一定要到车排子去看看。

新军的父母，是第一代兵团人。提起兵团，总是让人热血沸腾，尤其是对兵团的历史有一点了解之后，更是心生敬畏。

去车排子之前，我查找了有关资料。车排子，位于天山北麓和阿尔泰山之间的准噶尔盆地西部、库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，农七师（后改为第七师）123团所在地。

2017年6月下旬，北疆的戈壁滩热浪扑面，太阳火一样地燃烧。奎屯的孔俊力是早几年新军介绍我认识的，一个喜爱文学和玉石的漂亮小妹。这次我才知道，小孔原来也是从123团出来的。于是，去车排子，把小孔也喊上了。

新疆天地之宽广，确实令人惊叹不已。一路往车排子，天高地远，棉花地平展展地向地平线延伸而去。偶尔见一小片的白杨树林，很突兀地立在大地之上；鸟儿划过天空的影子，也是特别的遥远。看过棉花开花的样子，很漂亮。不过还不到时候，棉田全都葱茏着，整整齐齐排列。

浩浩荡荡棉花田的中间，一个小土包，两棵年岁久远的老树，其中一颗已经枯死。枯死的老树下，一个土坎，残存着坍塌下去的土坯，好像曾经有人居住过。张新军有点急切地大步走过去，站在土包上，手指着土坯说：“这是我家，我家原来就住这儿。那时候，兵团住的都是这样的地方，叫地窝子。”

他笔下的车排子，那些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故事，一下子鲜活起来。地窝子，就是在土里掏一个坑，土坯搭墙，草把盖顶，跟野生动物筑巢搭窝差不多吧。张新军用手抚摸着枯树干，说：“这树都死了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。看这，这个树杈，我小时候常常爬上去，在那坐着看日落。那时候觉得树可大了，怎么现在看一点也不大。”

烈日当空，骄阳似火，眼睛被刺得疼痛，皮肤被灼得发烫。手搭凉棚四处看，我眼前宽广无垠的良田，曾经是蛮荒苍凉的戈壁沙漠，正是张新军父母他们，一代又一代的兵团人，怀着对党对祖国的忠诚，以宁死不屈的信念，付出热血和生命，把沙漠戈壁改造成绿洲。这是怎样一曲荡气回肠的壮歌啊！

张新军还在抚摸着那棵失去了生命水分的枯树，脸上轻描淡写。他的感想太多太多，深藏在他的心中，镌刻在他的生命里。他的父亲母亲，他的兄弟姐妹，他的伙伴们，还有漫长时光里一个个印记，在天空，在大地，在风中，在整个世界，风起云涌，无所不在。

空气燥热，土地滋滋冒着热气，仿佛随时要着火一般。张新军写过的水井不知所踪。他默默地领着我们，离开了小土包，沿着土路，走进一个场院。院子的中间，一块水泥板，他走过去，掀开，一个井口露了出来。“就是这。”他说道，一边探头去看水井。仿佛打开了尘封的历史，那些背景和情节，清晰可辨。

走来一个跟张新军年纪相仿的人，张新军热烈地喊一声，大步迎上去。两个人紧紧握手，站在太阳底下，憨憨地笑着。张新军介绍：“这是老梁，发小。呵呵。”新疆人被太阳晒得黑，张新军黑得可以了，但是老梁一出现，张新军的黑就不算黑了。这戈壁滩上的太阳哟！

意想不到的是，老梁也是个文学爱好者，有空就写点什么。老梁憨厚地笑笑，阳光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，油光闪亮；他的鞋子和裤管，沾满了尘土。在绵延千里的戈壁荒野，在望也望不到头的大地上，文学，写诗，是生命深处最纯真最热烈的歌唱。我看着他们，肃然起敬。

我问：“棉花什么时候开？”

张新军说：“过个十天半月也就开了。棉花一开，可好看了。各种颜色都有，红的，白的，黄的，一大片一大片，从这，到那，都是花，全是，可好看了！”张新军的脸舒展开来，犹如一个信徒赞美赞叹心中的神，喜悦而虔诚。

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，就是他的神吧！

张新军，男，汉族，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。1982年高中毕业于新疆兵团第七师123团中学。曾打过短工，做过农工，现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七师公安局治安管理支队支队长。土生土长的连队人后裔，痴情的兵团歌者。中国作协会员，中国散文学会会员，全国公安文联会员。鲁迅文学院第二期公安作家班学员，第四届中国冰心散文奖获得者。代表作《父亲的收藏》被誉为“民族精神的经典记忆，民族文化最显著的印记和永恒的标志”，收入《我最喜爱的中国散文100篇》、《社会风情》等多种文本。2014年12月，散文集《遥远的老房子》荣获新疆兵团第一届“绿洲文艺奖”。

作者简介：高小莉，笔名：逸野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一级作家。就职于广东省作家协会文学院，主要从事小时、散文、纪实文学创作，出版作品十数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