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义无价表叔洪彬朗诵

2018-12-5 12:57| 发布者: latang| 查看: 1371| 评论: 0

表叔没有名字。

我曾经向父亲打探表叔姓啥叫啥，父亲不高兴地说：小孩家，问大人名字干什么？又当面问表叔，表叔说：我的名字不就是表叔吗？说完就对着我笑，很神秘的样子。

表叔长得奇瘦、奇高，仙鹤一般。表叔脸白，眼陷，颧突，一笑一口烟牙。表叔走路头低背弓，神态仿似掉了啥宝贝在地，一路寻开去。初见表叔，他的模样令我们全家都吃了一惊。后来时间长了，见表叔的次数增多，却发现他原来是极为和善慈祥的，说话的声音不高，夹着些字眼，很斯文。每当表叔来，父亲就很高兴，翻箱倒柜找出些吃的喝的，两个谈古论今，往往夜深方散。慢慢地，我觉得表叔懂得非常多，天文地理，无所不通，尤其是中国历史，从盘古开天说开来，历朝历代，忠臣奸臣，侠客义士，竟然全在胸中，头头是道。我不由得对表叔肃然起敬，表叔再来，就赖着要他讲故事。他从不推辞。

表叔原本与我们家并不沾亲带故，说起他的来历，却是有一段故事——

那是个闷热的夏日，劳累了一天的父母回到了家，一家人把锅端出门外，就着月色，准备晚餐。刚端起饭碗，走来一男一女，男的肩挎一把二胡，女的手提一个竹篮，年纪大约在40上下。到了跟前，两个双双对着我们一揖，男的就拣个石墩坐下，默默地拉起二胡。女的亮开嗓门，悲悲切切地唱和。这情形大家都见多了，不用说定是吃百家饭的无疑。母亲说：“这么年轻力壮的，干啥不成，为何偏要……”母亲把“乞讨”两个字删去了。

一曲终了，男的沉重地叹了口气，又继续拉起来。只见他把头深深地垂下，前额抵着二胡把手，双手不停地晃动，仿佛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乐曲里。我不知他拉的是什么曲子，却被他的神态所打动，悄声对母亲说：“快给碗粥他们喝吧。”猛回头，却见父亲痴痴地望着拉二胡之人，双眼有一种奇异的东西在闪动。那人刚放下二胡，父亲高声说：“快，搬个凳子来。”又招呼那一男一女说：“过来一起吃吧。”那男的不敢，望着父亲说：“老哥的盛情我心领了，只作施舍一碗清粥也就是了，岂敢再多打扰。”父亲说：“人生在世，谁没有个落难的时候，你又何必客气？”那女的一听，先上前对着父亲深深一揖，道声：“多谢了！”

父亲没有看错，这确是一对落难之人。原来，那男的是位中学教师，莫名其妙地被扣上帽子，日日挨批斗、游行。后来，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，他从牛棚里逃了出来，带上妻子，从此远离家乡，过起了流浪生活。父亲也是境遇凄凉，不明不白就被遣送回乡，如今前途渺茫，怀着满腔忧愤。真可谓是同病相怜，父亲与他很快成了生死之交。当他与妻子在我们家住了两天离开时，他成了我的表叔。

后来，表叔平反了，重又执起教鞭。表叔家并不太远，常常是在星期天，表叔骑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上我们家来，来时总是大包小包吃的用的，最受我们姐妹欢迎的当然是故事书，看着我们捧了书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读，表叔就开心地合不拢嘴。

父亲病重那段日子，表叔三天两头往我们家跑，后来干脆请了假，一天到晚守在父亲病床前。父亲的病凶险，许多平日里往来甚密的亲朋好友都躲之唯恐不及，甚至连一声问候的话都没有。表叔却一点都不忌讳，给父亲喂汤喂药、端茶倒水，陪父亲聊天，变着法儿逗父亲开心。他说：“老哥，待你的病好了，我们好好喝两杯，三年的老酒我还留着呐！”

但是，父亲终究没能喝上表叔的老酒，匆匆地诀别了这多灾多难的人世。表叔的精神全垮了，伏在父亲床前，老泪纵横。村人唏嘘：“就是死了亲爹亲娘，也不外如此！”表叔呜咽一声：老哥啊，我那三年的老酒，我还留着呢！

我看着表叔，嚎啕大哭。我不知道表叔的名字，也不需要知道了，他就是至亲的表叔啊！